现代文明的高楼大厦深处,古城墙已然修葺得面貌一新。虽然它们“新”得不免有些滑稽,然而知道城墙尚需保护和利用,这已然是很难得了。让我们不妨再到秦淮河畔,去追寻一番桨声灯影里繁华旧梦吧。弦歌声里,波光深处,六朝金粉,南都烟花,衮服华裘…… 多少悱恻缠绵而又凄惋的故事,早溟蒙于楼台烟雨之中了。可是,当你沉浸在这些野史轶事的雾霭里有滋有味地解构时,你会发现你的脚已经踏上了石头城。眼前一条数千米的城墙遗址仍依稀可辨。在裸露夯实的泥土缝隙里,在杂草的摇曳下,仿佛还可隐约闻见那战马的嘶鸣,那舻艇的撞击、兵士的呐喊和矛剑的铿锵。你不由会想起明太祖朱元璋那勃勃野心下的低吟--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终于,历时二十一载,一座城围六十七里,南北长二十里,东西长十一里,堪称当时世界最大的一座都城,毅然雄踞于滚滚东逝的长江之畔。我们今天来到这里,它往日的英姿已经泯灭不再,只有残留下来的内城墙,在整修过后,似还可使人感觉到它昔时龙蟠虎踞的威仪…… 对今日的人,怀古成了时尚。旧物里的砖瓦、瓶罐,都变作了可为珍视的宝贝。偶然逛一遭古玩市场,摊贩常会神秘兮兮地俯耳对你窃语,说他的文玩乃宫中流出,非市井俗物,价值连城。如果你要的话,他可便宜出手云云。我自然是听过摇头一笑,倒是有一回在街头摆摊处,见有人拿古砖出售,自称是行家的人说,此砖乃汉室墓葬中出土,有纹饰可以作证。我并不为对方的云山雾罩所动。我没有收藏癖,自然不会掏钱买,听听长长见识而已,实际上,这样的砖我见过不止一次。在司马台长城,那是初春时节,万物刚刚染绿,迎着料峭的风坐在雉墙残堞上,忽然有人就发现了古迹,于是大家聚拢来,念砖上“万历某某年某某造”的字倍感惊喜。在紫禁城阴森的高墙下,有低矮的小屋,屋统统面墙而建,据说早年是清廷近卫军的兵营,如今成了老百姓的民房。房子与城墙挨得很近,人在中间走,抬头上望,灰蓝的天只见一线。墙几乎就贴着鼻子,潮湿的霉味便吸到肚里,水渍和青苔布满的砖面,“某某年某某造”的字迹就隐约可见。 江山易代,岁月悠悠。作为人类生存的依托,墙将凛然矗立并逶迤蜿蜒到永远。它昭示着远古文明的璀璨,也呼唤着现代精神的崛起。风霜雨雪中,它或许坚挺着身躯,或许坍塌下去,这都属正常,这就是历史。在时间的隧道中,有形之墙与无形之墙,永远都处在或阻隔或崩毁的矛盾位置。一个民族千百年培养起来的心理定式,注定有着如墙般的强大传统惯性,倘若把对墙的思考置放到这一宏大的背景之中,那么关于它的设问,永远都是说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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