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的夜晚,我的书房里有请来的两个村妇女人。我要她们帮我卷细毛线。温暖的灯光下,看她们坐在那里边说笑边将一扎扎的细绒线撑在张开的膝盖上,然后手飞快地卷着,一会儿手中的绒线团就变大了。这对她们很容易。碎花紫袄的我也从书桌后出来,搬了张椅子在他们旁边坐下学她们的样。身子坐在她们身边,我的想象已越过时空,那是十年二十年后的日子,阳光下我和她们在院子里编织,说着永远说不完的东家长辈西家儿孙的故事。生活就是这样?生活就是这样的平静和安宁?生活,有的人用心去营造,有的人不经意间就有了。感觉,用心的人往往是思想多些,于是痛苦比较多些,不经意的人随手就捡得,她们更加简单和幸福。 半个多月我的左手被毛针指指的食指已从肿胀麻木变成了现在的硬茧,手中紫色变成了两片大大长方形的东西。生活仿佛变得有追求,只是追求变是细致和详细。在编织中我看到自己的手还有些秀气,苍白中透着雅致。把遥远的目光收回,想象将要被我织就的冬天火盆罩子是那样有色彩有份量有雅致温暖的感觉,手中的针不禁会加快。为了那种将来的平和和安宁,温暖和平静,我非常努力。 四角的铸铁花架被我变成了火盆架,火盆被我的一个朋友从武夷山市寄回来。一个古懂样的陈设将成为我山居一道特有的温暖和记忆。那个火盆罩一定要温暖富足的艺术和亮丽。没有人欣赏,一切美好只在我自己的心中生成并实现。
山居对面两斤半的父亲死了,在我周五到山上的前一刻,红云从她家木屋下来,问我是否听到鞭炮的声音。我问父亲,父亲有些耳背,听说了郁郁。不会吧,昨天我过去还听他家妻子说他的事。父亲沉默了好久对我说,艾冬,这个老人很好,你要去掉念。我还不想去吗?这个老人原是那样的壮实慈爱腼腆的样子,从我进这个村就开始遥远地接触着,他总是微笑地看着我们的修房工程,他的女儿卖肉,想吃家养猪肉的我们经常电话约购,然后每早必步行两公里的老人帮我们拎回来。女儿说,妈妈就是那个给我们猪脚肉的老人?是啊。红云和全家人一起都沉默。 两斤半的父亲死了他的家人没有通知我们。我一遍遍地问来山居的村人,要怎么办?是不是有什么村例,我要怎么做?没有通知就不用了。是的,没有通知。这样的没有通知让我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身份。在他们那里我仍然是一个外乡人吧。处在城市和乡村的边缘,城里人看我们另类,村里人看我们所谓的高尚,有些悲哀。 夜,丧事的人家白帐明灯,对家的我隔着松树竹林遥望。 晨,早早的琐呐声音飘泊游荡地响起,一段一段的。九时后在那断断续续的琐呐声间夹杂进了“堪堪”的劈木声。我知道那是为老人修棺木的声音。也是时断时续,我想这是其间的木工师傅抽烟或喝茶休息。所有的都在想象当中,我不敢过去。壮了几次胆不敢。他家那边有全村的妇人和男人,说今天要办酒,三天后也要办酒。 女儿也沉默着,看她抑郁的样子,我带她下山,今晨她要参加毕业画展的布置。 父亲隔着松林竹林一遍遍地遥望丧家,我在楼上偷看父亲的神情。哑哑然。我是外乡人。
早上,山下的我给山上的父亲电话,让他柱杖慢慢过溪,去看看陪他好久的死去的老人,安慰父亲,放心,所有的礼数我会理,你作为同年岁的老人,在他未入棺前去看看吧。父亲电话里应着。我想象的出,山村依然有琐呐的声音,“堪堪”的劈木声音是不是歇了?棺木要修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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